杭州游记

关于杭州,关于西湖,可以借用古人的一句话:前人之述备矣。然而有幸在杭州住了一个月,终于还是忍不住要说说我所看到的杭州和西湖。

虎跑、六和塔、九溪十八涧

终于盼到了一个没课的下午,决定去大名鼎鼎的六和塔瞻仰瞻仰。

还没到六和塔,先见到了虎跑。费了一点周折找到天下第三泉的源头,却是从一个虎头里流出来的——倒有虎跑的特色,不过传说中是两虎掘地见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从虎嘴里吐出水来了。虎头暗碧,不知是青苔还是铜锈;诚惶诚恐的喝了一口,可惜没有陆羽的品鉴功夫,尝不出什么特别的味道,似乎和农夫山泉也没有两样。在虎跑的一个僻静的角落居然看到了李叔同的墓,也没有什么介绍或题款,一块石碑上简简单单地写着逝者的名字。比起虎跑泉边汲水游人的熙熙攘攘,这里真是门前车马稀了。不过也许这安静正是法师所希望的罢。

继续前行,便到了六和塔。想象中的六和塔应该挺拔峭立,承载它的山也是伟岸的,站在塔上俯瞰滚滚东去的钱塘江,才会有逝者如斯夫的豪情;或者至少也该是清瘦娟秀的。没想到竟矮而胖,立在一座小小的山上(其实不如说是土丘),不由大失所望,连一登的兴致也没有了。

此时天色尚早,据说九溪十八涧就在前面。本着毛主席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指示,一鼓作气到了九溪。

沿山路而行,溪水淙淙而下,时而有水横过石子路,清而浅,便是涧了。山间泉水寒,趟水而过,暑气尽消。可恨我们推着自行车,在山路上颠得山响。偶尔停下来,便觉空山寂寂,鸟鸣、蝉嘶、溪流、竹风,一起扑面而来,惊为天籁。因为不是周末,游人极少,免了摩肩接踵之苦,得以独享这大好溪山。一路上只遇到几头羊,在路边吃草,四目相对片刻,大约是觉得我的秀色不及草色可餐,又低下头悠悠地啃起草根来。

在西湖边走,总会有诗句在舌尖涌动,有历史在脑海中翻涌,而九溪十八涧是简单的,一目了然的,让心得到完全的放松。如果说西湖的每一寸淤泥里都淤积着一段历史,那么九溪十八涧就象她的涧水一样清浅朴素。

正兴高采烈的说要数一数一共有多少个涧,没想到竟走完了。回头看看行过的路,有些未能尽兴的怅怅。正好借用张爱玲的一句话来形容:妙在短,才起头,就完了,令人低回不已。

九溪十八涧的尽头就是龙井村。其时夕阳在山,采茶女三三两两地归去,不少人家将饭菜摆了出来,不知谁家庭院传来鸡鸣狗吠之声,简直就是幅桃源图了。可惜当时又累又饿的我急于回去,后来听同宿舍的人说,可以到农家去品茶,有热情的茶农、清香的龙井、美丽的荷花,还可以看到很水灵的小姑娘。追悔莫及。

雨西湖、苏小小墓

刚到杭州的几天一直晴空万里,见多了水光潋滟,特别想看看雨中的西湖。天遂人愿,早上起来便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等到小雨微收,和朋友一起出发去游雨西湖。

转过街角,就觉得白茫茫一片湖水扑面而来。定睛一看,西湖还是原来的西湖,不过四周的青山笼罩在一片雾霭之中,山色有无,空中阴云低垂,湖上水气氤氲,水天一色,连山都成了深深浅浅的灰。曾把黄昏的西湖比作工笔山水,此时的她则宛然是一幅泼墨写意了。晴时眉目分明的湖心三岛、孤山、二堤都模糊在一片浩淼烟波之中,因此平日严装到了有些局促的西湖在雨中竟显出些横无际涯的气势来。

雨越下越大。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憧憬在断桥上会不会碰上送伞来的白娘子。到了断桥,果然有人持伞相迎,却是卖伞的老妪,不过依稀还可以分辨出当年的风姿,不免令人顿生晚到二十年的感慨。

在斜风急雨中走完了白堤,在西泠桥下见到了一个亭子,名唤慕才亭。原以为是纪念什么高士贤达而立,看了边上的说明,才知道这里居然就是苏小小墓的所在地。“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没有想到这样朴素、这样真挚的诗句竟出自一个青楼女子之手,也因此记住了这个香艳的名字。而十九岁就死于疾病,更使她的生命终结于灿烂,古人有云:“美人怕见其迟暮”,按照这个标准,苏小小的一生应该是最完美的了。这个被称为“中国的茶花女”的女子,令多少才子骚客为之折腰,没想到她的埋香之地竟只留下一纸短短的说明。墓已被毁,亭为新建,亭中逗留的都是些避雨的游客,焦急地看着天色希望能快点赶去看下一个景点,竟没有人为这一代风流徘徊叹息。

不过我似乎也没有必要徒起油壁香车不再逢之叹,看湖边漫步的众多美女,鬓影衣香当不在小小之下,而对爱情、对自由的向往和追求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苏小小作为时代的异类和美的先锋的意义已经失去,她的墓遭人冷落大概也是顺理成章的了。然而心里终究有些淡淡的遗憾,不知道还有多少杭州人记得这个女子,并且自豪地说一声“钱塘苏小是乡亲”。

不由联想到西湖边上的另一个女子——白娘子。那天坐游船游西湖,船老大是个有些上了年纪的中年男子,一边划船一边给我们讲解。船划到雷峰塔附近的时候,他这样介绍雷峰塔的变迁:以前白娘子被压在雷峰塔下,反映了封建社会女子受压迫;后来革命了,雷锋塔倒掉了,女人翻身了,鲁迅先生还专门写了一篇《论雷峰塔的倒掉》来庆祝男女平等;现在女孩子解放得过了头,所以要重建雷峰塔。先生的文章和重建雷峰塔的意义被这样阐释,引起一船人的笑声。假语村言,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补注:回家后查了查,才知道西泠桥边的苏小小墓也不是真迹,真的小小墓应该在江干,在钱塘江边。根据是一则笔记故事,有士子在江干夜宿,有一美女夜夜侍寝,后来才知道是小小的魂魄(可能中国古代的文人特别喜欢做这样的梦,好像其它名姬如薛涛等也有类似的故事;大概文人穷酸,叫不起局,且爱面子,只好做做这样无伤大雅的梦聊以自慰了)。后来在西泠桥边重修了苏小小墓,倒使后来的游客少了一些奔波探寻之苦。反正不过是让我这样无聊的游客发一发怀古之幽思,而不是作为考古学家或盗墓者的索引,也没有必要去考较到底孰真孰假;只不知现在当宿于何处,才能得美女入梦了。

北高峰、灵隐

约好和朋友一起去划船,一路低吟着“轻舟短棹西湖好”,兴冲冲的直奔西湖。

到了湖边,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哪里是无风水面琉璃滑,眼前分明是风起波涌惊涛拍岸。租船处高悬免战牌——风大,停止出租。真正的乘兴而来败兴而返。于是决定去灵隐。

听同学说过从浙江大学宿舍后的一座山上可以直接到北高峰,再下灵隐,可以免去门票。从小经受勤俭节约教育的我自然从善如流。费了半天劲终于打听到了上山的路径,并被告知这样去灵隐大约需要两三小时。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已经被岔道搞得晕头转向,终于见到一座寺院。抬头一看,竟是天下第一财神庙,才知道已经到了北高峰。可惜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财神已经下班了,不能去参拜一番。

从峰顶沿山泉而下,便是大名鼎鼎的灵隐了。其间路过一个似庙非庙似观非观的所在,从里面走出一位大侠,长发飘飘,须发半白,步履轻健。我们向他问路,才知道灵隐寺的和尚也追随财神下班去了,不过他告诉我们灵隐的精华在于飞来峰的造像。交谈之下,才知道他是位雕塑家,虎跑的大型雕塑和西湖边的美人凤都出自他之手;他现在住在这里专门研究这些造像,要创造出新的五百罗汉,以向众生宣传无边佛法。不由肃然起敬,正欲向他多讨教一二,可惜他香袋中的手机响了,谈话就此中断,他答应给我们的名片也不了了之。(后来还特意去看了美人凤雕塑,可惜彼佳人宛在水中央,我望穿秋水也没有看清下面的署名。)

在冷泉洗去一路的风尘,静下心来看飞来峰的造像。到过了龙门石窟,这里无论是规模还是艺术价值都难以与之相比,引不起我多大的赞叹。不过这里的造像比较自由,不像一般佛像那么正襟危坐,有翘着脚的、垂着手的,简直是坐没坐像。尤其是一尊观音,体态袅娜,眉目风流,妩媚可爱之极,在普陀曾以为看尽了天下观音,依然被这座观音牵住了视线,不知道坐在中间的佛祖怎么还能那样眼观鼻鼻观耳耳观心。

结语

我的杭州游记就这样结束了,还是留下了很多的遗憾:没有看到春日的柳浪闻莺、秋夜的平湖月色、冬天的孤山的梅花,也没有到初阳台上看日出,没有在西湖上泛舟……大约西湖是永远玩赏不尽的罢。

在那么多写西湖的文字中,最爱的是张宗子的湖心亭看雪: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奴手]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沅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可惜不能在杭州赶上看雪;不过纵使有雪,也没有小舟;纵使有小舟,也没有张岱那样的心情——其实如果有了这样的心情,何处不可以是西湖呢。